【周喻】风沙征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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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戳戳周泽楷挺直的后背,在周泽楷回头侧身的空隙里扫了一眼前排桌上进度比他快很多的英语选择题卷。最后一节的班会课班主任被临时叫去开年级会议而改成了自习。

“周泽楷,98题选什么?”

周泽楷很习惯地回身一只手撑在喻文州桌上,拿起喻文州的卷子看了起来。方锐150题的卷子已经做到了136,离下课还有几分钟,他并不打算接着赶进度。翻到98题发现是道自己做的时候也在题号上打了圈的题,排除下来的两个选项他也不确定,方锐放下卷子凑过去听周泽楷解释。郑轩也伸了只耳朵加入英语临时抱佛脚补漏学习小组。

周泽楷是他们这一圈人里面的英语巅峰,碰到什么问题不会都下意识问他。周泽楷平时虽然都是很安静沉稳的样子,但是给人解答问题的时候眼睛就会亮晶晶的,里面闪烁的光像聚集了一百只白鸥一起扇动翅膀的光景,喻文州看得特别清楚,也特别喜欢。

喻文州在选项旁边记了一些要点,写上答案,然后换了个颜色的笔把题号圈了出来。周泽楷看着他做完了这些也没急着回过去做题,喻文州一抬头就看见周泽楷格外认真地盯着自己的笔尖看,像在做什么精细研究。

喻文州动了动手指,纤长的笔杆轻松地摇晃两下,唤回了周泽楷的注意力。

“我今天要做值日,你等我一下?”喻文州漫不经心地问。

周泽楷看着喻文州的眼睛,那里面只有深邃的沉静,他还没来得及想任何事就先点了点头。

那天周泽楷和喻文州在地铁站各自走了不同出口,他们才知道彼此住得那么近。之后他们几乎每天放学都是一起走的,一切改变都进行得自然无比,周泽楷背上书包的时候喻文州恰好拉上最后一个拉链然后说“一起走吧。”

不知是巧合或是奇妙的心理作用,知道喻文州就住在附近之后上学的时间也常常能在地铁站台上碰到了,这样的偶遇以前从没有过。喻文州听周泽楷说了认真地想了想,说可能是周泽楷之前都住宿,坐地铁的机会少的缘故。

之前周泽楷一直想着每次和喻文州的交流都是由喻文州发起或是借方锐的话头,如果只有他自己恐怕是永远都不会和喻文州说上话,这一点甚至至今也没有多大改变,因而每次和喻文州说话都像是最后一次,只等一场谢幕。没有想到的是,每次总有小小的契机让濒临休止的一切运转下去。

就在方锐觉得自己再多一个字母都看不下去的时候放学的铃声终于响了,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扑到了喻文州桌上,动作夸张差点带翻了椅子,撑着头陷入沉思的周泽楷和喻文州都吓了一跳。

方锐居高临下地撑在喻文州的桌子上,喻文州和周泽楷一起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啊。我怎么感觉自己被残忍抛弃了。”方锐挑了挑眉,一小片阴影把周泽楷和喻文州的半个脑袋遮在里面。

周泽楷看了喻文州一眼,发现喻文州在笑,是十分真诚发自内心因为觉得有趣而笑,不像平时那样疏离的礼貌,又抬头看看方锐:“我们回家正好顺路。”

喻文州听见了转过来看周泽楷,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周泽楷被看得怪不自在的,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那我先去做值日了。”喻文州也站了起来去拿抹布了,走出去半步又回过头来对周泽楷说:“我桌上的书随便拿。”,说完给方锐抛了个带点炫耀的眼神。

方锐一只手抓住周泽楷的肩膀想深入审问一下,另一只手就被人拉住了。“再不去食堂你就一个人去门口买蛋饼吧。”吴羽策拉着方锐把他生生拖走了,完全无视方锐另一只手在空中徒劳的挣扎和对着周泽楷拼命使的眼色,回过头来朝周泽楷挥了挥手:“周泽楷,我们先走了。”

周泽楷目送方锐被拖出教室转了个弯消失在门口,然后转开视线笑了一下。

喻文州的桌角上堆着一叠书,高度和他坐直时候的头顶几乎齐平了,低一低头就能躲在书后面避开一切目光接触,上课睡觉还能挡上一挡。这些是上一周去社团的时候碰到回学校的学长拜托他还给图书馆的,拿去还之前喻文州想留在自己这里看的。

周泽楷背对黑板坐上自己的桌子,长腿一划把椅子塞进课桌下面,朝前俯身把喻文州桌上的书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一本本翻着。由于低头视线垂下的缘故,长长的睫毛像卷舒收放的珠帘盖下来,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他坐在那里就像是安静本身,散发着幽远的冷香,有吸引人目光的特质。明明只占了微弱的高度优势,却像距立在冰封的山峰之上般的拒人千里。

或许所有冻结的冰层都只是为了掩护其下一朵潋滟的生命,可不靠近去用双手将它慢慢融化就不会知道那样的固执外表掩盖了怎样的柔软内里。

那叠书除了占地面积特别大的几本艺术史被放在了最底下,上面大都是些中外小说。周泽楷一本一本拿起来看封面和封底的剧情概要,挑了两本感兴趣的出来,剩下的往手边方锐桌上叠成高度接近的几堆,到了最后的艺术史就翻开看一看插图,再叠到搭出来的小台子上。

周泽楷往前蹭了蹭从桌子上下来,略微直起身就听见很近的纸张与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没有反应过来声音来源紧接着就是一下沉闷的撞击声。一般人都不会想到页面巨大的艺术史下面还藏了一本书,周泽楷刚刚站起身就顺势沿着斜拉出来的倾角滑落下来,底朝上盖在地上。

周泽楷露出惊愕的表情,慌忙蹲下来捡,却在手指触到纸张的一瞬间放慢了动作,好像在抚摸一件古董。封面的触感略微粗糙而柔软,很像是用厚实的生宣制成,给人一碰即碎的脆弱错觉,事实上却撑着强大的韧性。

周泽楷一手捏住书脊另一只手整个抄起书页,轻轻地翻了个个儿,再轻柔地拂去灰尘。暗绿色的纸张上的灰质抚不去,像经年累月长在上面的苔藓,柔软而顽固,和纸业早已成了一体。

素雅的封面设计,上面只有单薄的两个字,用娟秀的字体写在左上角,是一本薄薄的楚辞。本来喻文州桌上有砖头似的艺术史周泽楷已经很惊讶了,但也只当喻文州做一个比较有情调有逼格的文艺青年,现在这样像是从喻文州身上又摸出了个宝,又窥伺到他隐藏得极深不为人知的那面的一丝边沿。知道的越多却觉得喻文州离自己越远了。

“你想看什么就拿着吧,看完了直接还给图书馆就行。”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周泽楷背后,连脚步的动静都丝毫没有察觉。“周泽楷……?”

周泽楷连忙站起来,他下意识把还捏着书的手往背后藏,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做实在不对劲,如果说自己只是恰巧比起别人离某个人稍微近了那么一点而看见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理应遮掩躲闪的也不是自己。

于是周泽楷把手里的书举到面前,看看喻文州。“这个你也看过吗?”

喻文州探过头来看了一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还说怎么找不到这本了,原来被我藏到这里来了。这本是我自己的,之前看了一半,不过你想看就拿去看好了。”喻文州纯属路过,说完就提着扫帚簸箕走了。

 周泽楷把暂时堆在旁边桌上的书重新理好放回喻文州的桌角,抽了一本最薄的艺术史出来跳着翻。翻过了小半本后面的大柜门哐啷哐啷一阵响,喻文州换完垃圾袋把剩下的放回公共柜子里面,要做的事就基本做完了。

周泽楷把艺术史塞回最下面,然后把那本楚辞小心地放进书包夹层,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很有历史感的封面纸张。

喻文州背了书包再拿了两袋垃圾就有点腾不出手了,周泽楷顺手捡走了剩下的一个垃圾袋,把门窗电灯空调都关了。一回头就看见喻文州站在走廊里等着,从背后来的风把他的外套和袖口吹得鼓起来,向前向上飘扬,明知不会通人性但此刻还是想夸奖它的晚风把喻文州的气息向周泽楷猛推过去,距离一下子就过分近了。

“谢啦。”喻文州歪头笑了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浓密的睫毛和双眼皮淡淡的一道印痕都刚好看得清晰。

这个场景带着深秋微凉的气味凝结成画一直留存在记忆里,闭上眼睛就能回到那个黄昏,年少的憧憬和不顾一切的希望扑面而来,好像一切都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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