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蓝菌

非正常校园趴

3

周泽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路上脑子里浑浑噩噩，方锐抓着他肩膀的触觉好像还没有消散完全，眼前终于清明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家门口。
一路上经过的华灯初上好像高高在上凌驾于飘渺的云端与地表勉力行走的人们丝毫没有关系，路过的一双双鞋一张张脸都被无意识地涂抹成了灰暗的剪影，双脚不受控制自顾自按着既定路线往回走，耳边荒唐的字眼反复播放，虚化，重叠，让人想不管不顾奔跑起来，不知道奔跑向什么方向，只是无比想要远离这个被臆想笼罩的地方。一会儿想得很多，一会儿又什么都想不到。此刻站在了熟悉的门前，突然又不想动了，只想拉开这扇门回到令人感到安全的狭小空间里。
周泽楷摁响门铃，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了。
“小楷回来啦，快把行李都给我吧。”周妈妈的开心溢于言表。
周泽楷点了点头，穿过客厅，进到自己的卧室。两个星期没有回家，房间里的摆设并没有变化一丝一毫，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有一种安心感，它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模样，不会改变。
周泽楷打开卧室顶灯，仰面躺在床上，把自己沉没进柔软温暖的海。视线里大片的天花板映着灯罩过滤下来的暖黄灯光，目光不由自主开始描绘灯罩上的印花。黑色线条流畅地延伸，划过一个温婉的弧线又勾出一个典雅的圆，视线就跟着划过弧线勾出圆。这种无意义的举动就在无意识中出人意料地安抚了心中汹涌的浪潮，山川与河流的棱角都软化了，边缘消融了，融进安然自若的心跳里去了。
这时候心情放松没了刚才的躁郁了，万千思绪一下子就涌进大脑却又井井有条，周泽楷终于可以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思考的能力又在身体里苏醒了。
方锐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他是不会在这样严重的事情上开玩笑的。可是除了方锐的一句话，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来将他从惶惑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灵感像一尾灵巧滑腻的鱼，每次都在快要被抓住时倏忽溜过指尖，留下一点光斑撞在眼底，可似乎抓不住它有些东西就永远解不开。说不定是方锐记错了呢，因为受到太大的惊吓而选择性遗忘了一部分过往，越想越迷离，大脑十万分的抗议拒绝接受这样的假设，再也想不下去了。说不定是自己记错了呢，方锐是对的，本来就没有什么风暴和沙尘。可是分明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的场景，黄沙漫天给人窒息的压迫感，宿舍的窗子被呼啸的风砸得哐哐直响。往哪边走都是死路，在迷宫里兜兜转转，来到的还是出发的地方。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所有关于惊慌和恐惧的感受都那样清晰，印刻在心底，也直观地在身体上留下烙印，一想起就止不住的脑袋发晕。方锐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吴羽策分神时踉跄的脚步，还有那张太过离奇的画，总不能都是幻觉吧。
对了！那张画！
周泽楷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记忆可以造假，感觉可以捏造，但是那张漫天沙尘的画是确实存在的实体，找得到就是找得到了。周泽楷急切地冲出房间打开行李箱，拉链拉到底的一瞬间却又愣怔了，他希望下一刻永远不要到来，他希望他从没有画过那张奇怪的画。周泽楷翻翻找找，那张画竟然真的找不到了，没有压抑住的心跳雀跃了一小下，突然又想起来，这样体积过大的行李，匆忙之间全都被留在宿舍里了。周泽楷松了一口气，接着心又猛地沉了下去，自己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做斗争，必杀绝技会被一招撂倒。你在角落里拼命打转，绝望又无奈，而他根本可以让你连见到他的真面目都做不到。
吃晚饭的时候和平常一样轻松随意的氛围让周泽楷又觉得温暖惬意了，熟悉的信任的环境给人无可替代的安全感是无论何时回来都会立刻回忆起来的。周妈妈和周爸爸早就习惯了儿子偏好安静的态度，就算周泽楷没说太多话，但突然回家已经是惊喜了，交错的目光都是笼着橙黄色的暖意的。周泽楷原来因为心里装着事还时不时出神，那些顽固的古怪念头也不知不觉就软化了。这样的环境里，没有什么是需要特别在意避而不谈的，也没有什么是值得一个人默默承受的。
周泽楷犹豫地问出口：“上周……”
周妈妈在随意地划着手机屏幕，过了好几秒回问了一句。“上周怎么了？”
这几秒的沉默里周泽楷静静地盯着自己碗里的米饭，无数的可能结果涌入大脑，差点像个卡死机的老旧电脑直接放弃思考。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想听到答案，不管是哪一个，肯定的或是否定的，严肃的或是调侃的，预期中的或是意料外的，这其中没有任何一是他想要的答案，每一个都像逼他在错误冒进的路上越走越远。同时他又在这短短几秒和碗中饱满剔透的米饭对视的瞬间里顿悟了，不想被任何东西夺去的或许只是平淡如水的当下，即使它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但这就足以使人不想失去。周泽楷忽然一点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没事。”周泽楷只沉默了一瞬，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妈妈应了一声，没再追问，或许从头到尾没有放在心上过。
临近月考，班级里的气氛沉稳紧张了不少，在这种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平时吊儿郎当糊弄着混日子的学生也会稍微装模做样认真学习起来的。最近周泽楷每天早上看见方锐都是哈欠连天还死撑着不睡的一副饿死鬼模样。
“你不知道啊，昨天我在天台上打电话，宿管居然会查来这种地方。我当然说我在背书啊，结果被亲切地请进宿管休息室实实在在背了俩小时的书！”方锐顶着一双黑眼圈趴在桌上欲哭无泪。
周泽楷抿了抿唇，没憋住笑了出来。
“哇周泽楷！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还笑！还有没有一点同学情谊了！”方锐持续发表着意见，到早读铃响才乖乖拿出语文书来读。大概只是被压抑的太久了急需一点调剂。
这几天方锐看周泽楷也不是在刷数学题就是在背英语，偶尔会放空了发一会儿呆，也会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但大多数时间都埋在题集讲义里头也不抬。紧张的气氛甚至让郑轩都午睡了半节课就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在睡梦里背单词了。只有喻文州像不受一点影响的样子，慢吞吞地写着题，有条不紊正好写完所有作业。方锐在食堂跟周泽楷吴羽策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说别看这种人考试期也那么放松，指不准就是会在家复习到凌晨的，千万不能被表象迷惑啊。
复习的日子太煎熬，真正到了考试反而像是多出来的两天假期。第一天早上考完语文，周泽楷被方锐拉着在走廊里收拾东西，一边听方锐掏出手机给吴羽策打电话计划午饭去哪里吃。
周泽楷收好了东西四处张望等着吴羽策会合，一抬头看见走廊那头走过来的喻文州。周泽楷的视线猝不及防对上了喻文州看过来的目光，不像巧合引导的偶然交汇，反而像是喻文州一直都在看着这边，只等这一刻。喻文州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聚精会神做着什么事没工夫去理会旁人，目光却坚定深邃直直照进周泽楷眼底很深的地方去。
周泽楷有些尴尬地别开了脸，随即又觉得不甘就这样擦肩而过，于是转过头回应喻文州的视线，询问式的眨了眨眼。
喻文州歪头笑了笑，走近了问：“你们现在就去吃饭？”
“嗯。”周泽楷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我们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吃。”
方锐打完了电话，一脚插进两人之间，自来熟地说：“喻文州，要不要来一起吃？我们刚好三缺一。”
喻文州看了看方锐，又不由自主看了眼周泽楷，发现周泽楷也在看他，他鬼使神差点了头：“好呀。”
虽然喻文州说话做事都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让人本能的想和他多待一会儿，但其实他离任何人都很远，从来不会主动加入别人的圈子。现在喻文州答应的那么爽快很是让方锐吃惊。
没等他惊讶多久，方锐从背后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肩膀，吓得他差点把手机从四楼扔下去。吴羽策单肩背着书包，手里甩了甩地铁卡，面无表情地瞥了被他吓到的方锐一眼，说：“走吧。”
方锐夸张地抚了抚胸口，用一种深仇大恨的眼神瞪了一眼吴羽策无辜的后背，就是看差点谋杀自己手机的凶手那样的眼神。瞪了好一会儿，吴羽策也没注意到方锐的眼刀，只有方锐自己瞪得眼睛都酸了。方锐使劲眨眨眼恢复了正常，告诉吴羽策：“喻文州跟我们一块儿。”
吴羽策之前和喻文州的接触并不多，只有方锐在食堂一起吃饭时难辨真假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的零碎印象。这时吴羽策才打量了一下喻文州，喻文州笑了笑，大方地让吴羽策打量。吴羽策没有方锐那么人来疯，倒也不怎么在意多一个人吃饭，点了点头就转身跟上方锐出发了。
周泽楷很习惯地看方锐一惊一乍的演技，看着看着目光又不由自主找上了喻文州的眼睛，纯粹干净像江流源头一汪缓缓流动的水。忽然喻文州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视线又一次精准的看进周泽楷眼睛里，像有勾人魂魄的本领。喻文州眯起眼笑了笑轻声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