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喻】你从来没有失恋,因为你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过

黄少天要回来了。

喻文州一个星期前就在空间上看到了这个消息和飞机的预期到达时间。明天上午八点。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半,喻文州准备睡觉,调低了一度空调钻进蚊帐里,却坐在床头不动了。空调每隔固定的间隙变换风速,这时恰好停了下来,停下了周遭唯一的空气鼓动的声响,房间一下子被黏重的光线充满,那些时明时暗的地方好像能听见昆虫六足骚动的若有似无的声音。

直到这一刻喻文州才真的有了那个人要回来的实感,每一默念那个名字浮现的就是他展露出熟悉笑颜的侧脸,迎着阳光而上也分不清哪个更温暖耀眼。而背景都是模糊不清的,可能是秋季运动会的领奖台上,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站在校门口,或者只是平常的任何一个午休。一想这些就有一种隐约的冲动扑面涌来,带来轻微的窒息感。

一切都像黄少天出发的前天晚上一样,也是直到那时喻文州才相信黄少天是真的要走了,去非常遥远的地方,没有归期,短则五六年,长就是一辈子。那天晚上喻文州塞着耳机躺在床上,冷气循环中流过泪的眼睛微微发疼,喻文州觉得还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并且相信那句直到后来后来都没说的他喜欢他值得自己付出一切。日子从难以描述的难熬到普通的难熬再熬成平淡带点苦涩的味道,变成成人世界的味道,往回看十年就像一眨眼,喻文州不禁苦笑,就像黄少天是乘昨天的飞机走的,而明天就要回来了。

然而十年确确实实足够改变很多东西了。喻文州靠在床头的软枕上想,自己对黄少天这么多年仅凭回忆和幻象支撑的虚无感情到底该怎么命名,要说到爱这个字眼好像差了一点火候,而用简单的喜欢来定义又不够准确。有一点像小时候养了几年后来送人的萨摩耶,送人的时候自己还为搬家不能带大狗走哭了一整天,后来也再没有养过宠物。黄少天走后,喻文州也继续遇到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像黄少天一样的耀眼,也没有人能像那样的靠近过他的心。

就是一个优秀并有趣得过分的朋友,生命中少了他在一旁就像从此世界上少了早茶一般的可惜。喻文州找到了一个稍为满意的答案。

这么想着还是有深刻的不满足,喻文州想,是朋友这个词太单薄了,单薄得承受不起此刻复杂的心绪,喻文州靠着软枕往下滑,把自己摊平在竹席上,好像这样能减轻一点心脏上的压力。棉质的睡衣被蹭上去一点,露在空气中的腰腹有一点冷,喻文州也没有立刻伸手去拉。

喻文州和黄少天是从小就认识的,七岁的小学教室里开始两人就是同学,一路有惊无险同学到高中,甚至高中分班都没把他们两个分开。周围认识他们的人在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流露出羡慕不已,喻文州也在不可思议中留着侥幸,也许就能这样一直在一起了。

变故却来得突然,像偷了十年的微甜酿成剧烈的苦辣和酸涩从头顶浇灌下来。高二那年暑假,黄少天被国外的大学提前录取了,收拾完行李暑假就独自上了单程的飞机。

高三前的暑假已经排满了补课安排,喻文州和黄少天最后吃过一顿饭,一个人留下昏天黑地备战高考。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谈未来谈理想,仿佛吃完这顿饭两个人就要回去接着刷卷子。喻文州不会说挽留的话,黄少天面前是闪着光的前程,但是本该说的祝他在那边过得好的话也一起梗住,像他们漫长的十年成长和接下来更漫长的等待全都堵在喉咙口,没什么能跨越这些,话语不能,喻文州也不能。

十年里喻文州一直在读书,现在读到博士看见的仍是愈加艰辛漫长的前路。家人表示的始终是支持,而喻文州自己知道理智之余的一点不理智才是支撑他走下去的东西,想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就像永远留在有黄少天的气息的地方,即使那气息已经被时间洗涤得褪色变性而不可信,也好过将它彻底抹消。

 

喻文州探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到耳机插上,选了一个存放情歌的歌单打开随机播放。耳机早已不是十年前的那副,换了又换,只有颜色还是蓝色系的。十年前的耳机是黄少天送的,是明亮的天蓝色,现在的是喻文州自己买的,宝蓝色。喻文州用完的东西不爱好好收起来,隔三差五找不到耳机,每次换耳机都是找和原来相似的颜色,换的次数多了颜色竟已然相差那么大。喻文州盯着耳机出神,又苦笑了一下,十年了,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黄少天认不出的样子,或者更糟,黄少天也变了,变得让他认不出来。

喻文州本没有打算去机场迎接黄少天,或者是他之前根本没有考虑,在脑中设想重逢的场景,首先生出的却是退缩的念头。要怎么面对黄少天?十年可以改变的实在太多了,连他有没有女朋友都不知道,即使是黄少天说他已经结婚了也不值得惊讶。

喻文州拨弄了一下耳机。就这样吧,听一夜的歌,哭或者不哭,和他走的那天一样,也算一种有始有终。过了今夜就不再去想黄少天,他们都应该踏上新的旅程,没人可以紧握一点点幻觉过一辈子。

以前黄少天打招呼最喜欢从背后拍人肩,喻文州忽然想到,没有声响,猝不及防,力道还出奇的大,让人差点要往地上扑。高一报道的那天下午烈日灼灼,喻文州在人群三层开外费力张望着分班名单,突然肩上一沉。一瞬的惊吓让喻文州差点反手就是一个过肩摔,好在动手之前反应过来,果然是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黄少天撑着喻文州的肩跳起来,目光越过人群浏览名单:“我们还是一个班啊。”

也有例外的时候。少年不惧风雨,喻文州曾经也是往头上盖一件校服外套就冲进狂风暴雨里的,不记得多少次,黄少天就像被召唤一样跑来,从后面伸过来的伞比人先到挡在喻文州头上。后来各淋湿了一半的两个人撑着一把小伞推推挤挤在学校里到处走。

耳机里的歌换了一首,从轻缓的哀伤突然转变为拼命压抑的撕心裂肺,牵着听者的心跳狂奔,不顾一切像在雨夜燃烧,直要把青山烧尽而不为人知。

喻文州感到鼻腔酸胀,却没有像十年前那样放纵流泪的冲动了。时间把那点不顾一切都掩埋,熄灭的火种浸泡在氧气中也不会重燃。且不说它在地底生长,长出荆刺环绕,扎在血肉里,与那规律搏动的心跳融为一体。所有试图将它们剥离的尝试带来的都是鲜血淋漓的痛楚,不把心刎掉一块就无法取出。甚至这样都不够,要用力拉扯与它纠缠直到粉身碎骨,心口的跳动融化在每个碎片之中,才能找到曾有的疯狂。

灯光,音乐都像有了实体一般,压在喻文州身上,让他喘不过气,空气显得太过沉重,血液泵出的脉冲也是难以承受的冲击。

喻文州想起来两个人刚刚认识时候的事。小学里喻文州的父母工作忙,上学接送委托给了邻居阿姨。阿姨接了邻居哥哥再来接喻文州,他就在学校里安静写作业。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黄少天就出现在他面前,圆乎乎的双手撑在桌子对面,以一种像是要爬上桌子的姿势凑近过来问他:“你一个人吗?”小虎牙晾在外面。

以前黄少天放学了不回家是在操场上疯跑,后来就时常来看喻文州写作业。喻文州喜欢坐在广场的石榴树下,黄少天就每天回家之前都来看他。有时候只是远远的喊他一声,捕捉到抬头望过来的茫然视线就朝这边挥挥手,然后转身跑走。石榴成熟掉落的季节,黄少天捡了一个比较完好的剥开给喻文州吃,然后看他酸得脸皱成一团,笑到了凳子底下。

过往潮水一般涌来,带走尚清醒的神志,闪着波光冲向身后不知名的远方。伸手去抓,波光就破碎在掌心了,那些庞大的回忆变得不清晰而难以捉摸,只留下指尖清凉温润的触感。这时想起的偏偏都是些细碎至极的事。

初中游泳考试结束,喻文州吹完头发走出来看见黄少天在出口叼着冰棒等他。那天大概很热吧,太阳也太晃眼,让人想不起来周围的一切,只记得黄少天滴着水的发梢晃动着。后来两个人去吃了烧烤,碰着易拉罐像碰溢满泡沫的啤酒杯。

华灯初上,天光黯然。堆着竹签子的空盘摞了三个起来,可乐也开了第二瓶。喻文州借着路灯打量黄少天。黄少天的眼睛很好看,是标准的双眼皮,垂着眼的时候能看见完整的褶痕。喻文州又去看他的手,纤长的手指伸进隐秘的黑暗中,拨弄着竹签。喻文州知道那双手灵巧有力,会写出好看的字还会在钢琴上舞蹈,而且握上去温暖干燥。

黄少天停下了动作看向喻文州,像喝可乐喝醉了,一句话也不说,灯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全世界的光都凝聚在那个眼神里,这幅画面印在喻文州心里,留了十几年,还能描摹出里面的每个细节。周遭陷入彻底的安静,最清晰的是天幕中闪烁的星光。过了一会儿,黄少天忽然笑了一下,也不说话只是仰头喝可乐。

黄少天小时候话并不多,喻文州细细回想着,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就是初中里,打开了话痨的开关然后愈演愈烈,也因此开始获得更多的关注。初中里有个同届的女生来找喻文州,开门见山就说她喜欢黄少天。喻文州笑着说,要我帮你追他吗。女生说,他不是喜欢你吗?喻文州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好像也有个开关在那时被打开了。这件事喻文州从来没有告诉过黄少天,也没从黄少天那里再听说相关的后续。

再后来就是高中,那最是年少的时光应该让人想添个画框裱起来,但是少了一个人就像少了所有的意义。高二期末的最后一天黄少天来了学校,喻文州留到最后,黄少天也一直没走。夏天还没正式开始,燥热的因子还在潜伏。那天后来只有他们,黄少天手一撑坐到教室后面的矮柜上,喻文州就靠在一旁,一定说了什么,但是也被时间染了色而想不起它原来的样子。

 

喻文州翻了个身,视线顺着耳机线滑动。黄少天明明是个比他还不爱收拾东西的人,从同桌到前后桌都爱借喻文州的笔,一借就是一星期,还回来的时候已经没墨了。还有各种不好,上课爱转笔又转不顺,无数支笔掉在地上摔碎了笔盖,不然就是掉进了墙缝里拿不出来——都是喻文州的笔。还有黄少天考试没带橡皮两个人传一块,最后双双被监考老师赶出去罚站。

喻文州觉得好笑,怎么回忆总给人无尽的妄想和虚无的希望,黄少天要是不想走明明有数不尽的机会可以留下来,可他走的那么坚决。

可悲的并不是谁爱错了谁,而是我明知道不可能有人比你更好却不能找到让你留在我身边的理由。

耳机里的情歌开始循环,按亮屏幕显示的是过了零点的时间和下去一半的电量。喻文州摘了耳机关灯,任由自己陷入黑暗,就像十年的每个孤独夜晚一样。

 

第二天喻文州是自然醒的。摸到手机发现已经过了九点,估摸着又是睡梦中精准的关了闹钟继续睡的。喻文州在床沿坐着,手机上没有任何的新消息或是未接来电。

喻文州恍惚着刷了牙洗了脸,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想去接黄少天也是来不及了,那些不安的期盼最后都死在睡梦中,任谁想得到。

 

门铃响的时候喻文州吃着冰箱里最后一片面包并琢磨着怎么才能不受高温煎熬就补充粮食,于是开门的时候也是恍惚的。猫眼里看到一个缩小了的身影,只有脑袋被放大,思考还没转过弯来,手却先动作打开了门。

“喻文州我下了飞机家都没回就过来了,虽然我家里没人但是连你都不来机场接我,门铃按了三分钟才开,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你知道这时候打车有多难吗?我手机还坏了,就这两天坏的,你说巧不巧?我还能更倒霉吗。”黄少天一边念叨一边把行李箱往里拖。

喻文州还保持着迷茫的表情,手却熟练地接过那个大箱子放到一边的瓷砖上,然后找了双拖鞋丢给黄少天。

换上拖鞋,两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高了,瘦了,头发短了,胡子也几天没理了。喻文州看着黄少天,记忆里的影子和眼前的人对上,经过细微的修正后精确重合,竟觉得有些感动。

喻文州感到鼻腔一阵酸胀,吸了吸鼻子。

黄少天弯起嘴角笑了:“怎么?好久没见到我激动到要哭了吗。”

喻文州用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回答了他。

黄少天:“……”

气氛突然凝固,陷入了异样的安静之中,黄少天上下打量着喻文州。喻文州回以十分无辜的眼神,谢破坏气氛之罪。

还是黄少天打破了沉默:“喻文州,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喻文州愣住了,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他想嘲笑我找不到女朋友”,“他的女朋友想见我女朋友可是我并没有”,“他想给我介绍女朋友”等无数猜想。

面对这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喻文州选择了诚实回答。

“没有。”喻文州摇摇头,“最近太忙了。”

“虽然早就想告诉你了但是刚才说了我手机正好坏了,什么时候坏不好偏要这个时候坏。我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只能打开相机和短信的生活了真是太痛苦了,总觉得短信说有点太不正式。”黄少天笑了一下,光在他眼里流转。喻文州自信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就算黄少天马上掏出喜帖说要结婚了他也不会太惊讶,但黄少天接下来的话却让喻文州着实愣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不知道往哪里流淌。

久远的回忆和其中的模糊人影全被打碎接受曝晒,每个碎片中倒映一个太阳。然后它们聚集,重新融合成新的模样,有着另一种光彩。就像在深海里潜了十里后终于见到阳光,热烈呼吸的第一口空气。氧气不能让熄灭的火焰重燃,但是一点火星就可以。

 

“那做我男朋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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