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喻】风沙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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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三天的试紧接着放了两天假,学校里在加紧批试卷,学生大多趁着成绩出来之前及时行乐过两天痛快日子。第一天就睡到中午的周泽楷被方锐一通电话拉起来去电玩城胡闹了半天,吃过晚饭又加顿路边烧烤的夜宵,第二天直接睡到了下午。脑子里还一片混乱,感觉像是考完试睡了两觉迷迷糊糊就又要上学了,颓废得都要有负罪感了。

彻底松了弦放出去游荡的这群饿狼逍遥了两天被重新塞回教室里,个个都是顶着黑眼圈低垂着头却瞪大眼睛的落魄样,弥散出一种夹杂着散乱和亢奋的气息。

方锐锤桌:“完了啊!我的数学啊!被我爸看见腿打断没商量的啊!苍天开开眼吧!”收到若干同情且同病相怜的凄惨目光。

还没锤完,数学老师提着一捆卷子进了教室。数学老师是个老头,听说快要退休也听了好几年了,就是不见退。厚厚的镜片背后那双注视过无数调皮学生的浑浊的眼睛扫了一遍教室,不言而喻的威慑力和压迫感震慑得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方锐拳头抬了一半的动作硬生生被截停在了半空中。他抬眼尴尬地转了转眼珠子,以极其缓慢的动作不动声色摆回了正襟危坐的架势。

课上了一半,填空题才讲了一半。方锐拿到卷子的时候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足足比预估高了二十多分,腿是保住了,心思也飘了,现在显然已经乐呵呵地接受现实,趴在桌上扣扣索索的不知道在干嘛。乍一看还要觉得他是在认真记笔记,只是仔细一看就发现手里连支笔都没有。

周泽楷懒得管他,兴许是早就熟悉了这副没多大事就爱一惊一乍的德行。别看方锐整天哭爹喊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苦命孩子样,其实吧父母都是能好好说话绝不动手的文化人,而方锐也确实没太让他们操心,正常发挥完全能考个二流985了。所以有时候大自然真的让人不得不感叹基因的神奇。

传说下课前的五分钟最容易犯困,看看钟明明马上就要下课,可是熬着一直等不到下课就像快要溺死的人在海岸线外五十米挣扎可怎么也够不着陆地。心里想的是再坚持一下就结束了,眼前的事实是头一点就能立刻睡着。

周泽楷错的题全在后半张的难题,撑着头过了大半节课,一抬头看见还有十分钟下课立刻就更困了,只差头点下去的那一点。

方锐抓准时机戳了戳周泽楷的胳膊肘。

周泽楷一下子惊醒差点跳起来,但他只是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快看,我撕了一张特别好的!”方锐左手抓着周泽楷的胳膊把他晃醒,右手伸过来激动地给他看粘在食指尖上的姓名条形码贴,动作有点别扭。

学校里为了节省批卷时间做了条形码贴,每次做卷子都粘一张,用完能从发回来的卷子上撕下来就能重复利用,只不过以学校印卷子的纸张质量,要把它完撕下来花的功夫都能多写小半张卷子了。周泽楷瞬间懂了,方锐一直扣扣索索的小动作没停过就是在撕条形码贴,保守估计撕了半节课。

在桌上已经贴上的几张夭折了或是破碎的但依然贴的整整齐齐的条形码贴下面,方锐十分慎重地把刚撕下来的完整的那张贴了上去,满意地欣赏了一下。

“我要贴在这里留着纪念,下周换座位我把桌子一起搬走。”方锐对着桌上贴成一排的条形码认真地说,很像对着的是产房里新出生的婴儿。

“嗯……”周泽楷被方锐的耐心和无聊程度深深的震惊到了,却又不能否认被那张完整的条形码贴戳到了隐性的强迫症而有微妙的满足,说出来个单音节转了两个调也没出来下文。

喻文州是伸长了脖子撑着下巴支在桌上的,整个上半身几乎俯趴在课桌上,往前再伸一点就能从周泽楷和方锐之间探出头去。于是他完完整整的目睹了方锐像蛊惑一个不声不响的乖宝宝干坏事一样跟周泽楷说话,周泽楷内心动摇脸上誓死不从的全过程,弯着眼睛轻笑出声。

哼出的温热气流吹在周泽楷光洁的后颈上,清明的声音打在耳根浸透耳骨,像还带着体温的羽毛轻柔划过皮肤,电流从那一小块皮肉迅速窜开直达四肢百骸,精巧的鼓槌在耳膜最脆弱的位置轻击了三下。

周泽楷顿时僵住了,大脑反应过来之后就要往前窜出去,可身体被禁锢成了石膏像,做不出一点反馈动作。就在他觉得膝盖僵硬地要失去知觉,血液从脚底开始发冷的时候,下课铃姗姗来迟。

“我们下节课继续。”数学老师抱着薄薄的教案走了出去,教室里爆发出压抑久了的火山一瞬喷发的力量和音量,周泽楷才好隐藏进喧嚣的海底把丢失的心跳默默找回。

内心差点也要火山爆炸的周泽楷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过去半个头瞄了一眼喻文州,喻文州还在专心地盯着方锐桌上的条形码发呆,罪魁祸首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感觉到周泽楷一瞬夹杂了尖刺的目光才抬起头用干净的眼睛看着他,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周泽楷转回去静静地看着摊开的数学卷子,有点懊恼又有点没来由的心虚,好像自己才是干了什么坏事的那个人,他宁愿相信背后那个人就是故意的也不想承认自己会有哪怕一点的不堪的期待,自己的任何念想都是可以正视的,可一旦奢求别人的回应就是越界了,是强人所难了,这么想着又有点泄气了。

喻文州引起的所有猜疑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和深不可测的黑,还在能克制着自己不上瘾的程度,但似乎深知舍弃可笑的强加的自我定义去探求他的灵魂深处,才会找到绝妙的收获和或是惊人或是普通的真相。

人有时候明知自己可以不走这一步,可就算重来千百次,也偏偏就是会走这一步。

考试过后的一个周过起来尤其漫长,方锐从周二开始平均每天要感叹三回怎么还没到周五,吃过午饭一次,午休醒来一次,放学再一次,跟打卡签到似的,这一点倒是和郑轩同步了,两个人天天一唱一和发散着颓靡的气息。

放学的嘈杂也像沉默的烟火忽而被点燃,释放着爆炸的火光,渲染半个天空的炸裂和闪烁争相涌出。周泽楷收完书包的时候大半个教室已经空了,只剩几个值日生在默默整理。周泽楷一个转身向门口走去顺势把书包甩上一侧的肩膀,这一周的座位靠近门边,走两步再一掀门帘的动作一气呵成。

“啪”的一下实打实的撞击声破开空气,周泽楷的手在半空撞上一个很坚硬的东西,打断了他的动作,门帘飘摇了一下软软地落下来。

“啊!”门帘对面的人也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周泽楷这一边的门帘被轻轻地掀起了一个角。

“对不起啊,我没发现有人。”对面的人手里捏着手机,看见是他软软地笑了一下,周泽楷于是清楚地看着喻文州由眉间微拧迅速舒展然后融化成柔和的线条。眼前突然出现喻文州的脸让周泽楷明显地愣了一下,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动作。

喻文州又放下帘子走了另一边绕过周泽楷,从门边的椅子上捞起书包回身发现周泽楷还站在原地,只有目光跟着他的动作转了过来。

“一起走?”喻文州撩起门帘从周泽楷旁边挤了过去,回头越过肩膀给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好。”周泽楷点点头,长而卷翘的睫毛上下翻飞了两下,伸手接过喻文州手里的帘子一低头钻了出去。

两人并排走在人行道上,直到进了地铁都一言不发。沉默的空气像有低温的伤害,把走过的路面都冻结成冰,使得人走在上面的步子变得沉重打滑,每一次抬腿都要比平时耗费更多一点的力气,时间久了就有深深的疲劳感从脚底涌上来。

周泽楷觉得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喻文州,但又觉得说出来恐怕就要越过一条隐形的线,就要触碰到喻文州身上一些什么难以承受的东西了。有些话远比沉默更可怕,说出口了就再也不能回到一开始的样子了。

每次撞上的目光是有意还是巧合,后颈的吐息又是刻意还是疏忽,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泽楷张了几次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喻文州似乎从来都是体贴照顾的,从不会让别人困扰,遇到使人为难的处境往往在别人察觉之前就会帮忙解围,永远都会想到每个人的心思。这样子看来,现在任凭气氛被尴尬的沉默冻结也像是有意为之了,好像是在等着周泽楷说出心中盘踞的疑问,像是交托自己给一场无形的审问。

坐了一站地铁到换乘站,周泽楷要下车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先被人潮推出了车厢,然后又推向了自动扶梯。混乱中周泽楷的衣袖被一把扯住了,他第一反应就是遇上了趁乱扒包的,艰难地回过头去辨认,看见喻文州一手拽着他的袖子,另一只手伸出来朝他挥了两下。在巨大的混乱里周泽楷勉强辨别出喻文州对他说“别走散了”,然后所有的背景音就倏然消失了。

周泽楷被一路推挤到了站台边才停下,喻文州松开了手低头摸口袋,确认了手机地铁卡都还在,松了一口气,跟刚结束一场战斗似的,终于全身而退。

周泽楷微微皱眉盯着喻文州刚才还抓着他袖口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和细窄圆润的指甲,每个动作都是让人舒适的,轻而缓地撩拨空气。喻文州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又或是根本不在意,抬头看了看线路图,转过头来:“我就是坐这个方向的,你呢?”

“我也是。”周泽楷抬头看了看然后说,上下班时间的地铁就是每天都坐也永远习惯不了这种拥挤。

坐上地铁又过了两站车厢就不像刚才那么拥挤了,喻文州一手揽着扶手玩手机,周泽楷抓住扶手的稍高处盯着列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牌,有种亲眼看着时间走过的错觉,袖口被紧紧抓住的感觉一遍遍回放。

喻文州轻松自如,干净纯粹,好像从泥沼中走出来也不会沾染分毫的污秽,跨过密林深渊也带不走一点纠葛总能全身而退。至今为止和他的所有交流都像是由过多的巧合编织出来的,刚好参与了方锐的搭话,刚好一同顺路回家……周泽楷在这其中是无关紧要的一个环节,是没有任何理由和喻文州有所交集的。

沉默和胡思乱想又像巨大的黑影扼住呼吸了,就要绕进阳光也抵达不了的死路了。

周泽楷的肩膀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我下一站就要下车了。”喻文州指指车厢门,收起了手机。

周泽楷匆忙看了一眼指示灯:“我也要下车的。”

喻文州收回了手,他在刚才动作快过思考伸出手的瞬间明明白白看见自己顺着指尖涌出了潮水般的贪婪念快要将视线都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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